文/墨语
我与康定的缘分,始于三次擦身而过的遗憾,三次错过,像三颗未熟的青梅,挂在记忆的枝头上,酸酸的,却让我对康定的渴望,像发酵的酒,越来越浓。于是在心里想着,今生总要去一回情歌之城。
2023年五一,我带着蓉和小燃子,从成都出发,经过汶川、桃坪羌寨,计划从康定经过,再到马尔康,后来车过折多山垭口时因天气突变,那一段涨大水,我们没有停留,直接到了马尔康,再从马尔康经理塘到达梅里雪山,回程取道云南。
第二次是2024年春天,我带着蓉和小燃子,从云南沧源出发,计划在康定停留两天,再取道成都回重庆。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中路藏寨,本来已经睡下了,小燃子突然发高烧,我知道是高原反应引起的,便带着他去了当地的医院,医生的诊断和我的判断是一致的,但是他们没有对症的药。我们当时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决定立即开回重庆,夜晚沿着大渡河一路疾驰,连续九个小时的奔袭,到了重庆,回到重庆的时候,小燃子就自然的退烧了。
第三次是去年夏天,年迈的母亲突然心血来潮,说想看看格桑花,于是就带着母亲去理塘看格桑花,路过康定的时候,车胎突然爆了。我们在路边等救援,母亲指着远处的跑马山说:“你小时候不是总唱‘跑马溜溜的山上’吗?今天刚好路过,要不要去看看?”我看着手里的手机,救援师傅说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只好摇摇头:“下次吧,下次一定进去。”毕竟陪着母亲去看格桑花才是这一次的目的。母亲出来一趟其实是不容易,她有着严重的晕车,吃任何晕车药都没有太大的作用,对她来说,坐车比吃药还辛苦。
我对康定的最初印象,来自小学时的音乐课,我们读书那阵,并不分科,老师都是教全科。
那天,吴老师穿着蓝布衫,坐在风琴前,手指碰着琴键,就有一串清亮的旋律飘出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听到这优美顺口的旋律,我就爱了,不由自主的便跟着唱。因为“溜溜”的发音清脆、响亮,重复的叠音间就有了想象力,我就把溜溜想象成一颗在盘子里的玻璃珠子,想象它在盘子里蹦跳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我举着手问:“老师,‘溜溜’是什么意思呀?”吴老师笑着回答我:“是藏语里的‘勒勒’,意思是慢慢走,慢慢看。”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一座城要叫“溜溜城”?难道那里的人都走得很慢?长大以后,我特的去查了“溜溜”的含义,但是有说是“漂亮、美丽”的意思,也有说歌词里这个“溜溜的”是根据本地的一种民间的“溜溜调”创作出来的,简单说就是在每一句歌词中都会加入“溜溜”这两个字,它其实根本没什么意思,算是一种语气词。
那天回家后,我哼着歌,问妈妈:“妈妈,康定在哪里呀?是不是有很多溜溜的云?”妈妈一边做家务,一边说对我说:“在川西的山上,那里的天很蓝,云很低,像能摸到一样。”我便跑出家门仰着头,望着天上的云,想象着康定的云,是不是真的像歌里唱的那样,“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上。”
再后来,我长大了,听了很多版本的《康定情歌》,可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小时候教室里的那串“溜溜”,像一颗种子,埋在我心里,慢慢发芽。
今年夏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康定。而且是唯一目的地。
出发前一天,我翻出珍藏的小时候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写着我当年编的“康定歌”:“康定溜溜的城,有朵溜溜的云,云里有个溜溜的我,等着溜溜的人。”我笑着把纸放进包里,像带着童年的自己,一起去赴约。
从重庆出发,总共五个小时车程,沿途的景色像一幅慢慢展开的画卷。刚开始是重庆的丘陵,过了雅安,山脉变得陡峭起来,植被从翠绿变成苍劲的青;到了泸定,大渡河的水像一条发怒的巨龙,奔腾着穿过峡谷,向远方流去。
途中路过二普瀑布,我们下道去看。瀑布从几十米高的崖壁上跌下来,溅起的水雾像细密的雨,打在脸上,带着凉意。我站在瀑布前,望着那道白练,突然想起小时候学的课文《瀑布》,里面说“瀑布像一匹白绢”,可眼前的瀑布,更像藏民的哈达,洁白而神圣。
接下来的国道,弯道很多,就像李琼以前唱的《山路十八弯》一样,可我觉得这路肯定不止十八个弯,我们的车就在这路上折来折去的转,但是心情却并没有厌烦的感觉,相反还特别的兴奋——因为每转一个弯,就能离康定更近一点。沿途的牦牛群,像散落在草原上的黑珍珠,牧民的帐篷,像盛开在绿草地上的白莲花,经幡在风里飘,也像在说:“欢迎来到康定。”
下午三点左右,我们终于到达康定。
刚下车,一阵风就吹过来,带着折多河的水汽,像刚洗过的黄瓜,清爽得让人打颤。我抬头望,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云很低,像贴在跑马山的腰上,真的像歌里唱的那样,“一朵溜溜的云哟”。
我们住的是民宿,老板是藏族人,听见我停车的声音,笑着迎出来:“兄弟,你们可算到了!我煮了绿豆汤,凉在冰箱里呢。”他的声音里带着川渝的热乎气,像家里的亲戚。我们跟着他走进院子,院子里种着格桑花,开得热热闹闹,红色、粉色、白色,像撒了一把彩虹。
放下行李,我们迫不及待地走出院子。街道两旁的藏式建筑,白墙红瓦,窗户上挂着经幡,风吹过,经幡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在念诵经文。路边的店铺,挂着“酥油茶馆”“牦牛肉店”的招牌,香味从店里飘出来,勾得我肚子咕咕叫。
“走,我们去找东西吃!”我拉着蓉和小燃子,往巷子里走。巷子里的“卓玛小吃店”,老板是藏族阿姨,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穿着藏装,腰间系着围裙。“老板,要吃点啥?”她用重庆话(也许是四川话)问我,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原来在康定,重庆话也能通行。我想起川渝的土话,以前是西南官话,突然就想明白了。
“给我来份手抓牦牛肉,一份咸糌粑,还有酥肉!”我指着菜单说。卓玛阿姨笑着点头:“要得,牦牛肉是早上刚杀的,用青稞酒腌过,香得很!”不一会儿,菜就端上来了:手抓牦牛肉,肉质紧实,带着酒香味,咬一口,汁水在嘴里散开;咸糌粑,加了酥油和奶渣,口感粗粝,却越嚼越香;酥肉,外皮脆,里面嫩,蘸着辣椒面,辣得直吸鼻子,但停不下来。
我一边吃,一边和卓玛阿姨聊天。“阿姨,你们本地人喜欢吃咸糌粑呀?”我问。卓玛阿姨笑着说:“对呀,外地人喜欢吃甜的,加白糖和酥油,我们本地人喜欢咸的,加奶渣和盐,这样才够味!”正说着,一个本地大叔进来,说:“卓玛,给我来份咸糌粑,再加一碗酥油茶!”卓玛阿姨笑着端过去:“早就给你留着了,热乎的!”
原来,在康定,美食不只是食物,更是一种情感的连接——老板记得本地人的口味,本地人信任老板的手艺,这种温暖,像酥油茶一样,烫得人心窝子发暖。
吃过饭,我们沿着折多河走。
折多河像一条银色的丝带,从跑马山的腰上飘下来,把康定系成了两个温柔的半圆。河水很急,颜色并不是蓝色的,也不是很清澈,就像是玉石的颜色,看一眼就觉得很冰,感觉水里面有冰在融化。
河边有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转经筒,转得“嗡嗡”响。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像跑马山的山路,可眼睛却很亮,像折多河的水。我走过去,笑着问:“爷爷,您在转经呀?”老人点点头:“对呀,转经能保平安。”,停了一会,也许觉得我是外地去旅游的游客,他又指着折多河补充了一句:“这条河,流了几千年了,它见证了康定的变迁。”沿着折多河往上走几百米就是情歌广场了。
白天的广场,有晒太阳的老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有小孩在跑着玩,追着鸽子,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经幡,留下一串“咕咕”的叫声。
夜晚的广场,像换了一件衣裳。灯光亮起来,把广场照得像白天一样,有篝火晚会,人们穿着藏装,跳着锅庄舞。音乐声很大,“咚锵咚锵”,像在敲打着人的心脏。有人邀请我们一起跳,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伸过去——原来,锅庄舞的节奏很简单,只要跟着大家的脚步,就能跳得很开心。我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笑着,跳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可心里却像喝了酥油茶一样,暖暖的。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突然,有人唱起了《康定情歌》,声音很大,带着藏民的粗犷。我们跟着唱,“溜溜”的发音像滚动的玻璃弹珠,在广场上跳来跳去,像极了我小时在课堂上唱着“溜溜”的感觉。我望着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像康定的眉毛,照着我们,照着情歌广场,照着折多河,照着整个康定城。
第二天,我们去了木格措。
木格措是《康定情歌》的发源地,传说中的“野人海”。车沿着山路往上开,沿途的景色越来越美:草甸上开着紫色的格桑花,像铺了一层紫色的地毯;远处的雪山,戴着白帽子,像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巨人;湖水像一块巨大的绿宝石,镶嵌在群山之间,清澈得能看到水底的石头。
我们沿着湖边走,风里带着草香和湖水的味道,像刚打开的香水。湖边有个小亭子,里面立着一块石碑,刻着《康定情歌》的歌词:“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我摸着石碑上的字,突然想起小时候学的音乐课,想起吴老师的风琴,想起那些“溜溜”的日子。
“你知道《康定情歌》的传说吗?”我旁边一位不知道是志愿者还是游客笑着问我。我摇摇头,她指着湖水说:“传说,草原上有一对恋人,叫扎西和卓玛。他们很相爱,可部落首领看上了卓玛,要抢她做新娘。扎西带着卓玛逃跑,跑了三天三夜,终于来到这里。他们看到湖水这么美,草甸这么绿,就决定留在这里。他们搭了个小帐篷,种青稞,养羊,日子虽然苦,但很幸福。后来,他们老了,把故事告诉了孩子们,孩子们把故事编成了歌,就是《康定情歌》。”
我望着湖水,想象着扎西和卓玛的样子:扎西穿着藏装,骑着马,卓玛穿着花裙子,坐在帐篷前做糌粑。他们的日子,像折多河的水,慢慢流,慢慢过,却很幸福。原来,《康定情歌》里的“溜溜”,不是别的,就是“慢慢爱”——爱一个人,慢慢走,慢慢看,慢慢过一辈子。
第三天早上,我们要离开康定了。
民宿老板送我们到门口,手里拿着一袋牦牛肉干:“兄弟,带点路上吃,这是我昨天刚做的,香得很!下次再来,我给你们做手抓牦牛肉!”我接过袋子,摸着上面的温度,心里暖暖的。
车开出康定,我回头看去,跑马山的云,像一朵溜溜的云,照着康定溜溜的城。折多河的水,像一条银色的丝带,飘向远方。我摸着包里的笔记本,里面夹着那张皱巴巴的“康定歌”,还有民宿老板给的牦牛肉,突然觉得,康定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慢慢的、暖暖的、甜甜的感觉。
回到家,晚上坐在书桌前,窗外的月亮弯弯的,像康定的月亮。我拿起笔,写下一首《我在康定等你》的歌,在腾讯音乐播放传唱,以此作为送给康定的礼物:
跑马山的云 在半山腰慢慢飞
折多河的水 唱着情歌往下追
当年那支歌 还在溜溜城约会
老街转角处 铜铃撞开旧门楣
姑娘的花手帕 就像天边的霞
少年郎的弦子 绕上了青稞架
音符顺着风儿 爬上康定的墙
像是谁的脚印 还在等待天亮
跑马山 溜溜地立着
折多河 溜溜地弯着
你说这城 像盏未凉的酥油茶
泡着那年 没说够的话
风穿过经幡 数着转经筒的圈
玛尼堆的石头 藏着未说的愿
酒吧闪烁的灯 像是星星的眼
康定的情歌 飘到当年的屋檐
姑娘的笑声 甜得酥油茶都化(了)
少年的歌儿 漫过东山顶的霞
心跳像河水 荡着折多河的浪
誓言都刻在 玛尼堆的最上方
跑马山 溜溜地立着
折多河 溜溜地弯着
你说这月 还是旧时那样的圆
照着今夜 没入睡的她
跑马山的云 还在漫
折多河的水 还在淌
会不会顺着歌
从风里 走回老地方
跑马山 溜溜地立着
折多河 溜溜地弯着
你说这月 还是旧时那样的圆
照着今夜 没入睡的她
跑马山的云 还在漫
折多河的水 还在淌
会不会顺着歌
从风里 走回老地方
现在,每当我听到《康定情歌》,就会想起康定的风,折多河的水,康定的美食,康定的人。那些“溜溜”的日子,像一颗糖,含在嘴里,甜甜的,却不会化——因为,康定已经住在我心里了,像一朵溜溜的云,永远照着我。
下次,我还要去康定——去看溜溜的云,去听溜溜的歌,去吃溜溜的美食,去赴一场“溜溜”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