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别在衣襟,像留住一句未说完的话。风却偏要扯着它的衣角,往泥土里送,说“该走了”,我偏要蹲下身,把那点金黄拾起来,夹进书页——那里,至少能让秋多待一个冬天。
舍不得田埂上的阳光。秋阳是最懂分寸的,不似夏的炽烈,也不似冬的稀薄,落在稻茬上,是暖融融的吻;洒在晒谷场的玉米堆上,能烤出甜丝丝的香。我总在午后搬把竹椅坐在场边,看阿爸翻晒谷物,看麻雀偷啄玉米粒,看云影在谷堆上慢慢移,多想让这光影定住,让时间就这么,在秋的暖意里淌。
渡槽边的芦苇还在摇。毛茸茸的穗子沾着晨露,风过时,像谁在轻声哼歌。我们曾在这里数过雁阵,看它们排着“人”字往南飞,说“明年见”,可秋要走了,雁阵的影子还印在水里,芦苇却开始褪绿,杆儿一天天黄下去,像握着不舍的手,越攥越紧。
灶台上的陶罐还温着秋的味。阿妈炖的板栗鸡,香得能漫过三条巷;蒸的南瓜糕,甜里带着面,是秋最慷慨的馈赠。我总说“再炖一锅吧”,阿妈笑着拍我的手背:“傻孩子,秋走了,板栗就老了。”可我偏要把剩下的板栗埋进陶罐,藏在柜角,好像这样,就能把秋的甜,锁到明年。
夜来得越来越早,星子也密了。坐在院子里,能听见蟋蟀的最后几声唱,带着点沙哑,像在跟秋道别。我裹紧薄毯,看月亮爬过柿子树——枝头最后那颗柿子还悬着,红得透亮,像秋留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多想对它说“别走”,可话到嘴边,却被夜风吹成了叹息。
秋啊,我知道你要往深处去,像个赴约的旅人。可我还是想牵着你的衣角,再走一段:去茶叶山看看最后那茬秋茶,去渠道边捡几片被水浸软的红叶,去晒谷场再闻闻玉米的香。哪怕只是多待一个清晨,让我再看一眼,你把露水撒在草叶上的模样,把阳光铺在田埂上的模样,把所有温柔,都刻进我眼里,心里。
不说再见,好不好?就当你只是,在某个清晨,悄悄躲进了我的衣褶里,躲进了陶罐的甜里,躲进了那片夹在书页的银杏叶里。等我想你了,就翻一翻书,闻一闻罐里的香,你就会笑着出来,像从前一样,把暖融融的秋阳,再洒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