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光炽热而浓烈,如融化的金子般,大片大片地泼洒在老金家六楼的阳台上。老金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把最后一件杂物用力塞进纸箱。这套回迁的商品房承载了他们一家十年的记忆,如今儿子金明即将成婚,换套大房子成了刚需。
“爸,中介说三点到。”儿子金明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眼神里透着对新生活的期待。
老金默默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对这个居住多年的家的不舍,他缓缓地环顾这个两室一厅。墙上的全家福里,母亲坐在正中间,那慈祥的笑容仿佛还带着温度。那是她九十岁生日时拍的,仅仅三个月后,老太太就在睡梦中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老金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思念和惆怅都吐出来,他伸出手,缓慢而轻柔地擦去相框上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手指划过相框的边缘,仿佛在触摸着往昔的温馨时光。
门铃准时响起,如同命运敲响的一记钟声。中介小陈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穿着白衬衫,那衬衫被熨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金叔叔好!房子保养得真不错。”小陈一进门就开始了专业的评估流程,他的手指在平板上快速地滑动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嘴里不停地说着,“同小区类似户型上个月成交价在135万左右。”
老金默默地领着他在屋里转了一圈。主卧朝南,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进来,采光极好,老金的心里想着,母亲生前就喜欢在这充满阳光的房间里休息。次卧虽然小些,但金明一直住到上大学,这里承载着儿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客厅方正,母亲生前最爱坐在那把藤椅上看电视,那把藤椅仿佛还留存着母亲的气息。
“这房子风水不错,”小陈推开阳台门,热浪汹涌地扑面而来,他却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南北通透,视野开阔,应该很快能出手。”
就在他们回到客厅讨论挂牌细节的时候,门铃又响了起来。金明快步去开门,只见对门的王美凤端着一盘桃子站在门口。
王美凤早些年死了丈夫,她五十出头,烫着一头小卷发,眼睛小而亮,像两颗黑豆,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精明。她不等邀请就侧身挤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嘴角挂着那假惺惺的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老金看到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老金客气地接过水果:“这,这,你太客气了。”
“这位是买房的?”王美凤的眼睛像钩子一样紧紧地盯着小陈,似乎想要从小陈的脸上挖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是中介,陈磊。”小陈礼貌地递上名片,脸上依旧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王美凤接过名片,眼睛却瞟向主卧方向,那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她故意凑近小陈,压低声音却又确保屋里人都能听见:“这房子死过人,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恶毒,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
这一句话就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让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金明手中的矿泉水瓶“啪”地掉在地上,水花溅到他的运动鞋上,他的脸色变得煞白。老金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愤怒和委屈在心中交织。
“王美凤!”老金声音陡然提高,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我妈是九十岁正常去世!”
王美凤撇撇嘴,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眼角的皱纹像蜘蛛网一样舒展开来,那表情就像一只偷到腥的猫。“我又没说什么,就是提醒中介要如实告知嘛。”她转向小陈,眼睛里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九十岁是不小了,但死在屋里总是个事儿,有些人忌讳这个。”她故意把“忌讳”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向老金父子的心头。
小陈尴尬地站在两人之间,他的内心十分纠结,一边是职业操守,一边是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局面。“如果是正常寿终,法律上不需要特别说明...”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正常'呢?”王美凤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眼睛眯成一条缝,那眼神里充满了恶意的暗示。“那天晚上救护车都来了,动静可不小。”她边说边用手指比划着救护车的样子,动作夸张得像在演话剧,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看着老金父子愤怒又无奈的表情,她的心里有一种扭曲的满足。
老金气得双手发抖,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母亲生前的画面,那是母亲突发心脏不适,虽然很快就平静下来,但为保险起见还是叫了救护车。没想到这竟成了王美凤嘴里的“可疑之处”。他在心里愤怒地想着:“这个女人怎么如此恶毒,为什么要这样诋毁我们家?”
“请你不要散布不实信息。”金明上前一步,一米八的个头让王美凤不自觉地后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警告,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不能让这个恶毒的女人得逞。
王美凤讪笑着往门口挪,脸上的表情像打翻的调色盘,混合着嫉妒、怨恨和幸灾乐祸:“哎呀,年轻人火气这么大。我就是好心提醒...”她闪出门外,又补了一句,“对了,听说楼下张阿姨家孙子晚上总说看见个老太太在你们阳台晃悠呢!”说完她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像指甲刮过黑板,那声音在楼道里回荡,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门关上了,留下一室难堪的沉默。小陈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金叔叔,这种情况...虽然不影响法律层面,但确实有些客户会比较在意。”
老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满心的希望瞬间破灭。他想起十年前刚搬进这回迁房时,王美凤就曾因为停车位的事情和他家有过争执。那时她站在楼道里破口大骂的样子,活像一只炸毛的母鸡,脸上的横肉随着骂声一抖一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如此记仇,十年过去,还不忘找机会报复。
午后的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老金此刻压抑的心情。他起身推开窗户,看见王美凤正在楼下和几个邻居聊天,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不时指向他家窗户,引得众人频频抬头。她的嘴巴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开合,即使隔着六层楼,老金仿佛也能听见那些恶毒的话语从她嘴里喷射而出。他的心里充满了担忧,他知道,不出今晚,“凶宅”的谣言就会传遍整个小区。
老金的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他想不明白王美凤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嫉妒?还是单纯的恶意?他看着楼下的王美凤,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无奈。
第二天一早,老金的预感就应验了。他去小区门口买早餐时,早点摊的老板娘神色古怪地少收了他两块钱:"金大哥...不容易啊。"就连晨练的老邻居们也突然变得客气而疏远,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祥之物。
回到家,金明正在接电话,脸色越来越难看。挂断后,他告诉父亲:"是林雯,她说小区业主群里有人议论我们家房子'不干净',还说...奶奶是含恨而终的。"
"胡说八道!"老金一拳砸在餐桌上,碗筷叮当作响。他摸出手机翻看业主群,果然发现几条含沙射影的消息。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谁都知道指的是谁。最恶毒的一条甚至暗示老人去世是因为"儿孙不孝",字里行间透着王美凤特有的恶毒腔调。
正当父子俩一筹莫展时,门铃响了。金明开门,惊喜地发现是女友林雯。她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神色严肃。
"叔叔,我查了些东西。"林雯直奔主题,打开电脑,"王美凤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三年前七号楼有户人家卖房,她也散布谣言,导致房子半年没卖出去。"屏幕上显示着当时的聊天记录截图,那些恶毒的话语和王美凤今天说的如出一辙。
老金瞪大眼睛:"她图什么?"
"嫉妒。"林雯调出一份社区论坛的旧帖子,"那家人后来发现,王美凤是因为嫉妒他们家女儿考上了名牌大学。而这次..."
林雯顿了顿,翻出一张照片:"这是上个月社区中秋晚会合影,王美凤站在我们旁边,眼睛一直盯着金明和我。当晚她还在居委会说'现在年轻人结婚就要换大房子,真是好命'。"照片上,王美凤的笑容僵硬而勉强,眼神却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金明和林雯交握的双手。
金明恍然大悟:"所以她是因为我们要结婚才..."
"不仅如此。"林雯压低声音,"我查了档案,十五年前城中村曾发生过一起自杀事件。你们猜发生在哪?"
老金和金明对视一眼,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
"没错,就是王美凤以前住的老房子。"林雯一字一顿地说,"她丈夫当年在卧室上吊自杀。"
林雯调出一份泛黄的旧报纸扫描件,上面有一则小小的社会新闻:"城中村男子李某在家中自缢身亡"。报道旁边是一张模糊的照片,隐约能看到一栋低矮的平房,门前围着警戒线。
"我找到了当时出警的民警,"林雯继续道,"他说那天接到邻居报警,破门而入时,李某已经吊死在卧室的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脸色紫黑。而王美凤当时就坐在客厅里嗑瓜子,像没事人一样。"
老金倒吸一口冷气,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可怕的画面:阴暗潮湿的老宅里,一个绝望的男人踢开脚下的凳子,身体在空中挣扎;而一门之隔,他的妻子悠闲地吐着瓜子壳,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民警说,后来从邻居那里了解到,王美凤长期辱骂丈夫,说他'没出息'、'窝囊废',甚至当着邻居的面扇他耳光。"林雯的声音有些发抖,"就在自杀前一天,有人听见她在院子里大喊'你怎么不去死'。"
雷声在远处隆隆作响,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老金想起王美凤总爱在别人家事上搬弄是非,想起她眼中那种扭曲的快意,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就像一只毒蜘蛛,靠吸食别人的痛苦为生。
"我们应该揭发她!"金明愤怒地说。
林雯摇摇头:"直接对峙只会让她抵赖。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三天后,小区公告栏贴出了一份"房屋出售声明",详细介绍了老金家房子的情况,包括老人安详离世的事实,并附上了医院证明复印件。声明最后写道:"诚实交易,问心无愧。某些邻居家十五年前的悲剧,我们深表同情但不会借此攻击他人。"
当天下午,王美凤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到物业办公室大吵大闹,要求撤下声明。她的脸涨成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这是污蔑!造谣!我要告你们!"她的过激反应反而让更多居民开始怀疑和议论。
晚上,林雯以记者身份采访了几位老住户,关于当年自杀事件的细节逐渐浮出水面。原来王美凤丈夫是因为她长期辱骂和贬低才走上绝路的。一位老邻居回忆说:"那天她又在院子里骂她男人是废物,说连狗都不如。她男人就蹲在墙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第二天清晨,老金发现自家门口堆满了垃圾。正当他准备清理时,七楼的老李头下楼晨练,见状立刻大声说:"金大哥,别动!我已经拍下来报警了,这是故意的!"
王美凤的房门猛地打开,她脸色铁青,眼袋浮肿,显然一夜未眠:"谁看见是我干的了?"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们又没有说是你,但是楼道有监控啊。"老李头意味深长地说,"昨晚居委会刚装上的。"
王美凤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恐,最后变成彻底的扭曲。这时电梯门打开,几位买菜回来的老太太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纷纷摇头走开。
一周后,一位医生以合理价格买下了老金的房子。签约那天,医生笑着说:"我每天面对生死,九十岁寿终正寝是最圆满的结局,算什么'凶宅'?"
而王美凤家的秘密曝光后,她变得深居简出。每当有人从她家门口经过,都能听到里面传来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但再没有人停下脚步倾听。有时深夜,邻居们还能听见她对着空气咆哮:"看什么看?你也配看我?"仿佛那个吊死在老宅房梁上的亡魂,终于回来找她算账了。
搬家那天,下起了暴雨。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仿佛要将一切过往都冲刷殆尽。老金最后环顾空荡荡的客厅,恍惚间,母亲似乎仍坐在那把旧藤椅上,朝他微笑点头。
金明和林雯撑着伞在楼下等他。老金锁上门,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中。身后,王美凤家的窗帘微微晃动,暗处,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雾之中。
作者近照